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史 (大字版)

西方哲学史主要论点及详尽解释

本著作(或其提供之节选)旨在叙述西方哲学史。其主要论点及特色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哲学与社会、政治生活的紧密联系
    作者强调,哲学并非脱离尘世的抽象思考,而是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位哲学家的思想都深刻地烙印着其所处时代的社会环境、政治制度以及文化背景。哲学家的观点不是凭空产生的理论,而是特定社会条件下思想和社会性格的产物。反之,哲学思想也对社会和政治发展产生影响。这种哲学与社会、政治生活之间的双向互动,是贯穿整个历史叙述的主题。
    传统哲学史往往侧重于思想本身的演变,将哲学家及其理论视为孤立的实体。但本书认为,要真正理解哲学,必须将其置于广阔的历史画卷中,考察它如何作为社会整体的一部分而生成、发展和发挥作用。因此,在叙述每一段哲学史时,本书会比一般的哲学史著作更详细地描述当时的社会结构、政治事件和文化氛围,揭示哲学思想如何在这些因素的塑造下形成,以及又如何反过来参与塑造这些因素。这种方法要求历史叙述更加全面,超越纯粹的概念分析。

  2. 基于历史影响力的哲学家选择原则
    鉴于西方哲学史涵盖的时间跨度巨大,不可能巨细靡遗地涵盖所有思想流派和哲学家。因此,选择哪些哲学家进行叙述成为一个重要问题。本书采用的标准并非仅仅是哲学家在纯粹哲学体系建构上的成就,更看重其思想在历史上产生的影响力。这意味着,一些在传统意义上可能不被严格定义为哲学家的历史人物,如果他们的思想或行动对哲学思潮或社会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也会被纳入讨论范围。例如,作者提到像吕库古(尽管其历史真实性存疑,但其立法对斯巴达社会和政治思想产生巨大影响)或像拜伦(尽管主要身份是诗人,但其思想氛围影响了哲学)这样的行动家或文化人物,如果他们的影响力足够大,也会被提及和分析,因为他们塑造了思想发展的时代氛围。这种选择原则使得本书能够更好地展示哲学如何与社会、政治和文化力量交织。

  3. 驳斥纯粹哲学史的局限性
    本书明确批评那种仅仅罗列哲学家及其思想的哲学史写作方式。作者认为,那种将哲学家孤立起来,仅分析其概念体系的做法,无法提供对哲学及其历史的完整理解。传统的哲学史常常将哲学家描绘成在真空中的思考者,忽视了他们作为活生生的人,在特定时代背景下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和社会压力。这种孤立的叙述方式使得哲学思想显得晦涩难懂,仿佛是脱离现实的玄谈。
    本书主张,哲学思想的价值和意义恰恰在于它如何回应和影响其所处的现实世界。因此,一部有意义的哲学史必须打破这种孤立状态,将哲学家还原到他们的时代语境中,理解他们的思想是如何针对当时的社会、政治和文化问题而提出的。只有这样,读者才能真正把握哲学思想的生命力和历史作用。

  4. 承认个人知识的局限并强调整体性叙述的价值
    作者坦诚,由于本书涵盖范围广泛,个人不可能在所有涉及的哲学家和领域都达到专家的水平。对于许多哲学家,其他专家的了解显然比作者更深入。然而,作者认为,这并不构成回避写作或将著作拆分成多位专家合著的理由。
    作者强调,如果历史发展中存在统一性,如果不同时期的思想发展之间存在内在联系,那么要揭示这种联系,就必须由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在头脑中对整个历史进程进行整合。多位专家各自叙述其专长领域,虽然能保证局部内容的深度和准确性,但这种碎片化的叙述无法展现历史的连续性、思想的相互影响以及哲学与整体社会背景的交织。例如,仅仅研究卢梭的专家可能难以准确描述其思想与柏拉图或普鲁塔克的联系,研究某个历史时期的历史学家可能不了解同时期或前后时期的哲学。
    因此,本书选择超越个人专长,进行广阔的叙述,正是为了尝试展现哲学思想的整体图景、不同思想之间的关联以及哲学与社会历史的深刻互动。作者请求读者理解这种尝试的价值,即使在某些局部细节上可能不如专家深入。

  5. 哲学作为连接科学与神学的领域
    本书对哲学的定义是其介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领域。科学提供经过验证的、确定无疑的知识,神学则包含基于启示或传统教义的信仰。但在科学尚未能提供确定答案,而传统神学教条又提供了令人存疑的确定答案的领域,就存在着哲学。
    哲学探讨的是那些人类仅凭现有知识无法切确肯定,而神学又提供了令人存疑的确定答案的问题。例如,关于世界的构成(心物二元论?)、宇宙是否存在目的或统一性、是否存在自由意志、人生意义等等问题,实验室无法给出答案,而神学提供的答案又缺乏说服力。哲学通过理性的思考和探讨,在不依赖于盲目信仰或未经检验的权威的前提下,探索这些介于已知和未知、科学和神学之间的灰色地带。在现代社会,科学知识不断扩展,神学教条的说服力减弱,哲学作为在不确定中寻求理解和生活方式的意义探索,其作用依然重要。

  6. 希腊文明的原创性与阿波罗式/狄奥尼索斯式张力
    本书认为,希腊文明的兴起在人类历史上是独一无二且令人惊异的,它在科学、哲学、数学和艺术等领域展现出非凡的原创性。与古老的文明(如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不同,希腊文明更注重理性探究,且没有受到强大、统一的祭司阶层的控制,这为思想的自由发展提供了空间。
    希腊文明内部存在一种深刻的张力,本书用“阿波罗式”和“狄奥尼索斯式”来描绘。阿波罗式象征着理性、秩序、节制和清晰,体现在早期哲学对宇宙秩序的探索以及后来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对形式和理性的追求。狄奥尼索斯式象征着情感、非理性、狂喜和冲动,体现在酒神崇拜(巴克斯/狄奥尼索斯崇拜)及俄耳甫斯教等神秘主义宗教。这种狂热、迷醉的宗教体验为后来的哲学注入了非理性或神秘主义的元素,影响了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等哲学家。希腊哲学和文化的发展,就是在这种理性与非理性、秩序与冲动、控制与解放的张力中展开的。文明的发展要求控制冲动,但人类内在的生命冲动又寻求释放,这种冲突构成了历史进程中的一条主线。

  7. 早期希腊哲学的物质探究与机械论倾向
    米利都学派的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西米尼等早期哲学家标志着西方哲学的开端。他们试图寻找构成万物的基本物质(水、无定形之物、气),并试图用自然的、机械的方式解释宇宙现象,而非依赖神话和神灵的干预。例如,泰勒斯试图预测日食,阿那西曼德提出了物种演化的早期观点。
    他们的思想虽然在今天看来粗糙,但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因为他们开启了基于观察和理性推理来理解世界的传统,这是科学和哲学从神话中分离出来的重要一步。他们从巴比伦和埃及等文明那里借鉴了数学和天文知识,但将其提升到了理论和演绎的层面,开始追求普遍性的解释。

  8. 毕达哥拉斯思想的综合性与数学的重要性
    毕达哥拉斯是一位兼具哲学家、数学家和宗教领袖身份的人物,他的思想综合了理性(数学)和神秘主义(俄耳甫斯教)。他强调数的神秘属性和宇宙的和谐比例,认为“万物皆数”。毕达哥拉斯学派对数学的贡献巨大,但他们对无理数(如根号2)的发现挑战了其数学与宇宙和谐的信念。
    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中包含了灵魂轮回、禁欲苦修和身体与灵魂的分离等俄耳甫斯教的思想,这些思想通过柏拉图对后来的哲学(包括基督教神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引入了灵魂高于身体、此岸世界不如彼岸世界的二元对立观念。毕达哥拉斯学派对“理论”(theory)一词赋予了新的含义,从宗教狂喜引申为对真理的沉思和观照,这预示了后来哲学中对纯粹理性知识的推崇。

  9. 赫拉克利特与巴门尼德对立的影响
    赫拉克利特“一切皆流”的学说和巴门尼德“存在是唯一不变的”学说构成了早期希腊哲学中的一个核心对立。赫拉克利特强调世界的永恒变化和对立物的统一,认为冲突是万物生成的原因。巴门尼德则基于逻辑推理,认为真正的存在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动的统一整体,感觉世界的一切变化和多样性都是幻觉。
    这两位哲学家的对立对后来的哲学产生了深刻影响。柏拉图试图在自己的理论中调和他们,将感觉世界视为赫拉克利特式的不断变化,而将理念世界视为巴门尼德式的不变实在。这种对立以及由此引发的关于变化、多样性、存在与非存在、感官与理性知识的讨论,贯穿了后来的哲学史。

  10. 恩培多克勒的综合思想
    恩培多克勒试图综合早期哲学家的观点,提出了四种元素(火、气、水、土)以及爱和恨(或称情与争)两种驱动力来解释宇宙的构成和变化。他认为元素本身不变,但爱和恨的结合与分离导致了万物的生成和朽灭。他的思想具有强烈的宇宙循环论色彩。
    恩培多克勒不仅是一位理论哲学家,也是一位积极实践的智者。他有科学观察(如证明空气是实在的物质,对离心力的早期认识)和原始的演化思想(物种的适应性生存)。他的思想体现了古希腊哲学在早期探索中的多样性和创新性,试图在对立的思想中寻找综合的解释框架。

  11. 原子论的出现与机械论的早期形态
    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创立的原子论是古希腊哲学中重要的物质论和机械论体系。他们认为宇宙由不可分割的最小粒子——原子,和虚空组成。原子的数量无限,种类有限(形状、大小不同),它们在虚空中运动、碰撞、结合或分离,从而构成了宇宙万物和各种现象。原子论拒绝了目的论解释,试图用原子的运动和排列来解释一切自然现象,包括感觉和思维。
    原子论者认为,感觉世界的性质(如颜色、味道)并非事物本身固有,而是原子与感官互动产生的效应。他们是坚定的决定论者,认为一切事件都由原子的机械运动决定,不存在自由意志。原子论提供了一种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和形式论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并在后来的哲学史中(尤其是在近代科学兴起后)重新获得了重要地位。

  12. 雅典的文化辉煌与哲学中心地位的形成
    雅典在波斯战争后的崛起及其在伯里克利时代的文化繁荣是希腊历史上的一个关键时期。尽管在早期,雅典的文化成就并不突出,但在胜利、财富和重建的刺激下,它迅速成为希腊世界的文化中心。悲剧、喜剧、历史学等领域涌现出大量杰出人物。
    雅典的政治制度也发生了变化,从贵族统治逐渐走向民主制,尽管这种民主制排除了奴隶和妇女。雅典的民主制度及其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失败,以及苏格拉底被民主政体处死,深刻地影响了雅典的哲学家,特别是柏拉图的政治思想。尽管政治上走向衰落,雅典作为哲学中心的地位却得以巩固并延续了数百年,吸引了各地的哲学家前来学习和交流。

  13. 苏格拉底的伦理聚焦与问答法
    苏格拉底是雅典哲学史上的关键人物,但关于他的历史真实性和思想内容,主要依赖于其弟子(如色诺芬和柏拉图)的记述。他本人没有留下著作。苏格拉底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将哲学关注点从宇宙转向了人生和伦理问题。他运用“辩证法”或问答法,通过不断提问和质疑,揭示人们在伦理概念(如正义、勇气、虔诚)上的无知和矛盾。
    苏格拉底认为美德即知识,一个人只要真正认识了什么是善,就必然会去行善。他主张关心灵魂的完善比关心身体或财富更重要。苏格拉底因被控不敬神和腐蚀青年而被雅典民主政体判处死刑,他的从容赴死成为了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榜样,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哲学思潮。

  14. 斯巴达对柏拉图思想的影响
    斯巴达作为希腊世界中与雅典截然不同的城邦,以其严格的军事纪律和社会组织闻名。斯巴达社会实行一种寡头政治,公民自出生起就接受军事训练,生活高度集体化和军事化,个人自由受到严格限制。斯巴达统治着大量的希洛人(半奴隶状态的被征服者)。
    尽管斯巴达在文化和思想上不像雅典那样辉煌,但其独特的政治制度和公民的美德(如勇气、纪律)却赢得了一些雅典思想家的赞赏,特别是柏拉图。柏拉图在构建其理想国时,借鉴了斯巴达的一些制度特点,例如统治者的严格训练、公有制思想、男女平等的教育(至少对于统治阶层而言),以及对个人自由的限制,这些都反映了斯巴达模式对柏拉图政治哲学的影响。这种影响显示了即便像柏拉图这样的思想家,其思想也受到现实政治模式的启发和塑形。

  15. 柏拉图思想的来源
    柏拉图的思想是古希腊哲学各种思想的综合和发展。其思想来源主要包括:来自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学、灵魂不朽以及灵魂与身体的二元对立观念;来自巴门尼德的关于不变、永恒存在的思想,这构成了柏拉图理念论的基础;来自赫拉克利特的关于感官世界不断变化的思想,这与巴门尼德的不变思想共同构成了柏拉图划分理念世界和感官世界的依据;最后,来自他的老师苏格拉底的伦理思想、对普遍概念的追求以及辩证的问答方法。柏拉图将这些不同的思想融会贯通,建立了其宏大的哲学体系,对后来的西方哲学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16. 柏拉图的乌托邦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构建了一个理想的政治哲学体系,其核心是对一个理想城邦的描绘,即著名的柏拉图式“乌托邦”。这个理想国建立在严格的功能分工和等级制度之上,由掌握真理的哲学家担任统治者。柏拉图设计了一套详细的制度,包括统治者的教育、公有财产和公有家庭制度(针对统治阶层和卫国者),旨在消除私利对统治的腐蚀,确保城邦的团结和正义。
    理想国的目标是实现普遍的善和正义,但这并非通过普遍的自由或平等来实现,而是通过统治者对真理的认识和强制来达到。柏拉图的理想国是对当时各种现实政体(如雅典民主制、斯巴达寡头制)的批判性反思,试图探索基于理性和知识的完美社会模式。尽管其设想的许多方面(如公有家庭)在历史上饱受争议且难以实现,但柏拉图对理想社会的追求及其政治理论,深刻影响了后来的政治思想和乌托邦思潮。

  17. 柏拉图的理念论
    柏拉图的理念论(或相论)是其哲学中最具原创性和影响力的部分。他认为,感官世界中我们通过感官感知到的具体事物(如一张桌子、一匹马)是不完美的、易变的和生灭的,它们只是摹本。真正的实在,是独立于感官世界而存在的、永恒不变的理念(Forms),例如“桌子的理念”、“马的理念”、“美本身”、“正义本身”。理念是事物的普遍本质,只能通过理性思维来认识。
    柏拉图用数学概念(如等同、圆形)来论证理念的存在,认为我们在感官世界中无法找到完美的圆形,但我们头脑中却有完美的圆的概念,这个概念就是圆的理念,它独立于感官世界而存在。理念论不仅是柏拉图本体论的核心,也构成了其知识论和伦理学的基础。他认为只有关于理念的知识(理性知识)才是真正可靠的知识,而关于感官事物的知识(意见)是不可靠的。伦理价值(如善、正义、美)也存在于理念世界中,是永恒不变的。理念论对后来的哲学,特别是中世纪的实在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并被基督教神学家用来解释上帝的思想和创世。

  18. 柏拉图的灵魂不朽论
    柏拉图在多部对话中探讨了灵魂及其命运,其中以《斐多篇》最为集中地阐述了灵魂不朽的观点。柏拉图认为,灵魂与身体是两个不同的实体,灵魂是精神性的、不朽的,而身体是物质性的、会朽坏的。灵魂在投生之前已经存在于理念世界,并且认识了理念。肉体对灵魂来说是一种束缚和牢笼。
    死亡被视为灵魂从身体中解放出来,回归到理念世界或根据其生前行为接受审判和轮回。柏拉图为灵魂不朽提出了一系列论证,包括对立生死的论证(万物皆有其对立面,生之对是死,死之对是生,灵魂死后会复活)、回忆说(认识是回忆前生在理念世界中获得的知识)、灵魂的单纯性论证(灵魂不像身体那样是复合的,因而是不可分解、不会朽坏的)、以及灵魂与理念的亲缘性论证(灵魂与永恒不变的理念相似,而身体与易变的感官事物相似,因此灵魂应是不朽的)。灵魂不朽的观念是柏拉图哲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并对后来的西方思想(包括基督教神学)产生了巨大影响。

通过以上各方面的论述,本书力求展示西方哲学史上主要思想流派的产生、发展及其与社会、政治、文化背景的互动关系,强调哲学的历史性、时代性以及其思想的复杂性和多维度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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