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兰·罗素: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本書的核心論點,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述,旨在將哲學視為社會和政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並非僅僅將哲學視為傑出個人的孤立思辨,而是將其呈現為不同哲學體系蓬勃發展的各種社群特質的「影響」與「原因」的交互作用。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本書將比通常的哲學史提供更多的歷史背景描述。作者強調,在選擇討論的哲學家時,考量標準不僅是其哲學本身的價值,更重要的是其對當時及後世思想氛圍的「影響力」。因此,某些在學術意義上並非哲學家的人物(如盧梭、拜倫),甚至某些政治行動(如亞歷山大大帝、查理曼、拿破崙的征服),因其深刻影響了當時的哲學思潮,也將被納入考量。作者承認涵蓋如此廣泛的歷史範疇難免有所不足,但認為這對於追溯跨時代的宏觀影響(例如柏拉圖對基督教哲學、涅斯托利派對阿拉伯世界再到阿奎那、或聖安布羅斯對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影響)是必要的。
作者將哲學定義為介於神學與科學之間的中介領域。哲學與神學相似,皆關注那些尚無明確知識可得的議題;但與科學相似,哲學訴諸人類理性,而非傳統或啟示的權威。作者認為,所有明確的知識屬於科學,所有超越明確知識的教條屬於神學。而哲學則處於神學與科學之間的「無人之地」,這個領域充滿了思辨心靈最感興趣的問題,例如心靈與物質的關係、宇宙是否有統一性或目的、自然法則是否存在、人的本質,以及何種生活是高貴的。
研究哲學的重要性體現在兩個層面。首先是歷史層面:自從人類具備自由思辨的能力以來,他們的行為在無數重要方面都取決於他們對世界和人類生命的理論,以及對於善惡的觀點。這種情況古今皆然。理解一個時代或一個民族,必須理解其哲學;而要理解其哲學,我們自身也需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哲學家。歷史的進程中存在著哲學與社會政治環境的相互因果作用。其次是個人層面:科學告知我們能知道什麼,但能知道的甚少;若遺忘未知之事,我們會對許多極為重要的事物變得麻木不仁。神學則傾向於在無知之處灌輸教條式的信仰,由此產生對宇宙的傲慢態度。在充滿希望與恐懼時,不確定性固然痛苦,但若希望生活在沒有慰藉性童話的支撐下,則必須忍受。既不應忘記哲學提出的問題,也不應讓自己確信已找到明確答案。在當前時代,哲學或許能為研究者提供的最主要幫助,就是教會我們如何在沒有確定性的情況下生活,而又不被猶豫所癱瘓。
作者將西方哲學史分為三個主要時期。第一期是古希臘哲學,始於公元前六世紀,獨立於神學發展,但在羅馬帝國衰落、基督教興起後被神學所掩蓋。古希臘思想的核心圍繞著城邦生活,其倫理體系適應公民生活並具有強烈的政治成分。在馬其頓和羅馬征服後,城邦概念過時,思想失去活力,倫理轉向個人主義,為基督教奠定基礎。羅馬的社會凝聚力主要依靠武力而非哲學。
第二期是天主教哲學,從十一世紀持續到十四世紀,主要由天主教會主導,儘管也有一些重要的反叛者。這段時期是羅馬帝國瓦解和基督教興起後,哲學再次從神學中浮現。基督教引入了對上帝的義務高於對國家的義務這一重要觀點。在西方,教權與皇權的衝突成為主線,教會代表了對古典文明的繼承和當前最文明的方面,而世俗統治者則保留了日耳曼部落的制度。教會憑藉教育壟斷、統治者間的戰爭以及人們對教會掌握天堂與地獄鑰匙的信仰而佔據上風。這一時期以宗教改革前的混亂和新的知識(如地理大發現和哥白尼天文學)的出現而結束。
第三期是現代哲學,從十七世紀至今,相比前兩個時期,這一期更受科學主導;傳統宗教信仰依然重要,但需要理性辯護,並在科學的挑戰下進行調整。宗教改革破壞了基督教的統一,強化了個人主義。真理不再訴諸權威,而是通過內在反思。這導致了政治上的無政府主義傾向和宗教上的神秘主義,並最終發展為一種日益加深的、可能危害社會健全性的主觀主義。笛卡兒的哲學以自我存在為首要確定性,標誌著現代哲學主觀主義的開端,這一趨勢經由柏克萊和康德,最終發展到費希特的極致。在反對主觀主義的極端形式的過程中,出現了自由主義、國家崇拜等不同思潮。
縱觀自公元前六世紀至今的漫長歷史,哲學家們可分為兩大陣營:一派希望收緊社會聯繫,另一派希望放鬆社會聯繫。與此差異相伴隨的還有其他區別。收緊派主張某種教條體系(無論新舊),因此不得不或多或少地敵視科學,因為他們的教條無法得到經驗證明。他們幾乎總是教導說,幸福並非至善,而「高貴」或「英雄主義」更值得推崇。他們對人性中非理性部分抱有同情,因為他們覺得理性對社會凝聚力不利。相反,放鬆派(極端無政府主義者除外)傾向於科學、功利主義、理性主義,敵視強烈的激情,並且是所有更深刻形式的宗教的敵人。這種衝突在古希臘哲學出現之前已經存在,並在最早的希臘思想中就已清晰體現。它以不斷變化的形式持續至今,且無疑在未來許多世代也將持續存在。
作者認為,這場持續時間久遠的爭論中,每一方都有其部分正確和部分錯誤之處。社會凝聚力是必要的,而人類至今未能僅憑理性論證來強制實現凝聚。每個社群都面臨兩個對立的危險:過度的紀律和傳統崇拜導致的僵化,以及個人主義和獨立性增長導致的瓦解或被外來征服。總的來說,重要的文明始於僵化和迷信的體系,逐漸鬆弛,並在特定階段進入天才輩出的輝煌時期,此時舊傳統的優點尚存,而其瓦解的弊端尚未顯現。但隨著弊端暴露,導致無政府狀態,繼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新的暴政,產生由新的教條體系保障的新綜合。自由主義的學說就是試圖擺脫這種永無止境的擺盪。自由主義的本質是努力確保一種不基於非理性教條的社會秩序,並在不施加超出維護社群所需約束的情況下保障穩定。這種嘗試能否成功,只有未來才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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