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野夫:尘世·挽歌
土家野夫的《塵世.挽歌》是一部深刻記錄二十世紀後半葉中國個人及家族命運變遷的散文集。透過作者親歷親聞的故事,本書不僅是個人史的回憶與追悼,更是一部對時代苦難、體制壓迫及人性扭曲的強烈控訴與深刻反思。書名「挽歌」已揭示了基調,是對逝去生命的哀悼,也是對一個惡世的悲歌。以下是從提供的資料中提取並詳盡解釋的主要論點:
首先,本書最核心的論點之一,在於對中國特定政治體制的深刻批判與揭露其非人道本質。作者透過自身、家人及朋友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遭遇,呈現出這個被稱作「組織」的體系,其運作邏輯與對個體生命的冷漠。書中〈組織後的命運〉一文,藉由大伯張志超充滿理想主義卻被體制玩弄乃至犧牲的經歷,揭示了「組織」如何按機器原理設計,將個體視為可隨意處置的零件;它要求絕對服從,不容許個人主義與自由思想,透過秘密規則控制個體命運。作者分析「組織」一詞在現代漢語中的異化,從動詞「編織、構陷」演化為特指某政黨的名詞,並指出這種體制在革命過程中就已開始清除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留下卑鄙陰險的投機者把持權力,持續對善良人們進行加害。體制不僅剝奪個體的自由與尊嚴,更在權力鬥爭中隨意犧牲追隨者,背棄革命的初衷,建立起一個遠比舊時代更加禁錮和荒謬的社會格局。
其次,本書強烈地控訴並記錄了體制所造成的普遍性死亡與個人悲劇。書中用了大量篇幅記述親友們的非正常死亡:祖父在土改中因無法交代虛構的武器而被迫自盡並被污辱屍身;伯父伯母因遭受政治打擊和滅門之禍而投缳自盡;二伯被判刑關押近三十年,出獄後寄身岩洞孤獨離世;母親在作者入獄、父親病逝後因不堪重負與憂慮而投江失蹤;朋友李如波因看透時代而選擇赴死;還有眾多在土改、肅反、文革等運動中被無辜殺害、迫害致死的地主、知識分子和普通民眾。這些死亡並非生命的自然終結,而是體制暴力、階級鬥爭和社會扭曲的直接結果。作者通過這些具體的、有血有肉的個人故事,而非抽象的歷史敘述,展示了國家機器與政治運動對家庭、個人情感和生命的無情摧殘。書中對母親投江失蹤十年後作者沿江尋找浮屍的描寫,對祖父被投入天坑的敘述,都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與悲憫,質疑這個國家為何沒有一個救助機構關懷失蹤的人,控訴人性的善如何被摧毀至喪盡天良的程度。
第三,本書深入探討了恐懼與殘忍如何成為那個時代社會運轉的驅動力和人們內化的生存方式。在〈殘忍教育〉和〈童年的恐懼〉等篇章中,作者回憶自己及身邊人的童年經歷,揭示了恐懼如何從小被植入,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這種恐懼進而催生仇恨與愚蠢,扭曲人性。體制將「對敵人的溫情就是對人民的殘忍」作為政治倫理,鼓勵人們對異己者採取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書中孩童被組織去抽打成年人、人們圍觀槍決犯人甚至從中獲得快感的場景,都顯示了在持續的政治運動中,殘忍如何被合理化、常態化,甚至內化為一種「遊戲」或「抒情」的方式。這種殘忍不僅來自於強權的直接施暴,也來自於被壓迫者在恐懼和仇恨驅使下的相互傷害,以及社會整體對苦難的麻木和冷漠。本書認為,正是這種系統性的「殘忍教育」,徹底破壞了中國傳統的仁義禮信,導致社會倫理底線的喪失。
第四,作者將個人的經歷與家族的沉浮置於宏大的歷史背景下,藉由個體命運折射時代變遷,探討歷史的真相與中國文明的困境。〈地主之殤〉一文詳細敘述了作者祖父作為鄉紳的發家與被毀滅,以及父親作為新政幹部卻經歷家族悲劇的矛盾人生,揭示了土地問題在中國歷史上的核心地位,以及新政權如何通過土改徹底摧毀了維繫鄉村秩序幾千年的士紳階層與傳統倫理,其手段遠比歷史上的朝代更替更為血腥與徹底。作者質疑革命是否真正帶來公平正義,探討「槍杆子裡出政權」的邏輯如何必然導致暴力與集權,並對理想主義在現實政治中被異化、被背叛的困境進行反思。他認為,中國文明在歷次政治動盪中反覆遭受內傷,尤其在近數十年間,傳統的道統與人倫天良被破壞殆盡,導致社會精神層面的巨大危機。
第五,作者將寫作視為一種個人的救贖與歷史的見證,旨在「還原歷史的真相」並「正本清源」母語。在〈盜版自供狀〉和〈答謝辭〉中,作者表明寫作的動機源於對1989年後倖存的「原罪和恥感」,是對過去緘默和熟視無睹的「贖罪」與「埋單」,也是對死難親友的「酹祭」。他強調自己的作品不是虛構的「創作」,而是真實的「記敘」,旨在記錄個體在荒誕時代的遭遇。他認為在邪惡時代,真正的漢語書寫應該秉持「史官正氣」和「春秋筆法」,發揮「吊民伐罪」的作用,讓作惡者膽寒,讓無辜者伸冤。他批判當代漢語被政治污染,淪為缺乏人性和個性的「窯洞漢語」,導致思想萎縮和國民心智的墮落。因此,他的寫作也是對母語的一次淨化和恢復其力量的努力。他將作品視為在塵世中為逝者「招魂」,試圖召回被扭曲和壓制的民族精魂與人道價值。
總而言之,《塵世.挽歌》的核心論點在於對中國特定政治體制的系統性批判,揭露其冷酷、欺騙與非人道本質;詳細記錄並控訴體制在各項運動中造成的個人與家族的巨大苦難和非正常死亡;深入剖析恐懼與殘忍如何被時代內化為普遍的生存方式,導致人倫道德的淪喪;並將寫作視為一種個人的救贖、歷史的見證和對被污染母語的正本清源。通過大量真實而悲慘的個人故事,本書構成了一部沉重而有力的挽歌,不僅哀悼了逝去的生命和時代,更對當下社會發出了警世的呼喚,強調個體尊嚴、人道價值與歷史真相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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