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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力測驗遺漏了什麼：理性思維的心理學

本書深入探討了標準智力測驗（IQ 測驗）所未能衡量的一系列重要認知能力，特別是理性思維能力。作者 Keith E. Stanovich 認為，社會對智力的過度重視，導致我們忽視了同樣重要甚至在現實世界中影響更為深遠的理性思維。他引入了「失理性」（dysrationalia）的概念，用以描述那些擁有足夠智力但卻無法理性思考和行為的人，並解釋了為何這種現象並非罕見。

主要論點一：標準智力測驗（IQ 測驗）未能完整衡量人類認知功能，特別是遺漏了理性思維能力。

傳統上，社會和心理學界都傾向於將智力視為衡量「良好思維」的綜合指標。許多人認為，高智力必然伴隨高理性。然而，作者挑戰了這一觀點，指出標準智力測驗（例如 Wechsler 或 Stanford-Binet 測驗及其代理測驗如 SAT）主要衡量的是一種稱為「測驗所衡量的心理能力」(MAMBIT) 的狹義智力概念。

這種狹義智力，尤其是在流動性智力（Gf）方面，主要關注的是演算法層面的處理效率。這包括抽象推理、模式識別、工作記憶容量以及維持認知脫鉤（即處理虛擬或假設情境而不與現實混淆的能力）的效率。這些是解決需要一定計算能力、且任務目標明確的問題時所必需的技能。例如，判斷類比關係、完成數字或圖形序列等。

然而，作者強調，理性思維遠不止於此。理性思維（Rationality）被定義為在給定自身目標和信念的前提下，採取適當的行動以達成目標，以及持有與可獲得證據相符的信念。這包含兩個主要面向：

1. 工具性理性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指在現實世界中，運用最佳手段以達成個人目標的能力，通常涉及預期效用最大化。
2. 認識性理性 (Epistemic Rationality)：指信念與世界的真實結構相符的程度，即信念與證據之間的校準。

作者指出，IQ 測驗雖然能衡量人們處理既定信息和達成既定目標的效率，但它們並不能衡量人們設定理性目標的傾向、根據證據理性形成信念的傾向，或批判性評估信息的傾向。例如，測驗不會評估一個人是否有考慮所有可能性、尋求反面證據、根據統計數據而非鮮活個例判斷概率，或抵抗情感和框架對決策的影響等理性傾向。因此，IQ 測驗在衡量這些與現實世界目標達成和信念準確性密切相關的理性能力方面存在根本性的缺失。

主要論點二：「失理性」（Dysrationalia）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指儘管擁有足夠智力，卻缺乏理性思考和行為的能力。

傳統的智力理論，特別是「廣義智力」理論，常常將智力定義為包含環境適應、明智決策、創造力等更廣泛的能力。在這種定義下，「聰明但行為愚蠢」似乎是矛盾的。然而，作者主張採用「狹義智力」的概念，即智力等同於 MAMBIT 或演算法處理效率。在這種狹義觀點下，智力與理性是不同的認知功能。一個人可能在演算法效率上得分很高（高智力），但在理性思維的某些方面存在缺陷（缺乏特定的思維傾向、心件或易受污染心件影響），從而導致行為上的不理性。

作者類比學習障礙的診斷標準（如閱讀障礙/失讀症定義為閱讀能力顯著低於其年齡、智力和教育水平），提出了「失理性」的概念。他將「失理性」定義為儘管智力充足，但在信念形成、信念一致性評估和/或確定達成目標的行動方面存在顯著困難的一類異質性障礙。這一概念的提出，正是為了強調理性思維能力與智力測試所衡量的能力是可以分離的，並且這種分離（高智力、低理性）並不罕見。現實生活中的許多例子，如高智商專業人士在投資市場上的災難性行為、迷信奇異療法、相信陰謀論或偽科學，都證明了智力並不能完全預防不理性的思維和行為。

作者將「失理性」作為一個「直覺泵」，目的是讓讀者和學術界認識到智力和理性是不同的概念，並應給予理性應有的重視。社會過度推崇智力，卻對理性思維能力幾乎視而不見，這導致了許多擁有高智力的人仍會表現出不理性的行為，而我們卻常常為此感到驚訝。這種驚訝本身恰恰反映了社會對智力概念的混淆和對理性價值認識的不足。

主要論點三：人類認知的「三重心智模型」（Tripartite Model of Mind）解釋了智力與理性為何可以分離，並揭示了理性思維失敗的多種原因。

作者提出了比傳統雙重加工理論更為細緻的「三重心智模型」，包括：

1. 自主心智 (Autonomous Mind / Type 1 Processing)：這是快速、自動、並行、不耗費中央處理資源、且不依賴高層控制的加工過程。包括情感反應、進化形成的模塊、內隱學習和自動化的習慣。這些過程通常使用啟發式方法，在進化環境中非常適應，但在現代複雜或人為設計的環境中可能導致不理性。
2. 演算法心智 (Algorithmic Mind / Type 2 Processing Efficiency)：這是較慢、序列式、耗費計算資源的加工過程。它負責執行複雜的計算、維持認知脫鉤（即心智模擬或假想）、抑制自主心智的預設反應。智力測驗主要衡量的是演算法心智的效率，特別是維持認知脫鉤的能力（流動性智力 Gf）。
3. 反思心智 (Reflective Mind / Type 2 Processing Initiation & Control)：這是關於個體的目標、信念以及調節自身思維活動的高層控制過程。它涉及思維傾向（Thinking Dispositions），如是否傾向於收集信息、考慮多種觀點、審慎思考、校準信念與證據、考慮未來後果等。反思心智負責啟動演算法心智的複雜操作（如啟動對自主心智預設反應的覆寫，或啟動認知模擬）。

在這個模型中，理性思維是自主心智、演算法心智和反思心智協同運作的結果。不理性行為可能源於多個層面：

• 認知吝嗇鬼傾向 (Cognitive Miser Tendencies)：人們傾向於選擇最省力的認知加工方式。

  • 默認依賴自主心智 (Default to the Autonomous Mind)：完全不啟動演算法心智，直接使用 Type 1 啟發式。這導致了對鮮活信息過度敏感、情感替代理性判斷、脈衝式聯想思維等。
  • 依賴具偏誤的序列聯想認知 (Over-reliance on Serial Associative Cognition with a Focal Bias)：啟動 Type 2，但僅進行淺層的、順著預設或焦點模型的聯想思考，而非全面的認知模擬或分離思考。這導致了框架效應、思維偏向於單一焦點模型等。
  • 覆寫失敗 (Override Failure)：演算法心智啟動了對自主心智預設反應的抑制，但未能成功。這可能涉及對情感或衝動的覆寫失敗（熱覆寫失敗），或對習得習慣或內隱關聯的覆寫失敗（冷覆寫失敗）。

• 心件問題 (Mindware Problems)：指儲存在記憶中用於輔助思維和決策的知識、規則、策略等。

  • 心件缺失 (Mindware Gaps)：缺乏支持理性思維所需的特定心件，如概率推理規則（貝葉斯思維）、科學思維方法（考慮反面證據、證偽原則）、邏輯推理規則等。這些心件並非天生具備，需要學習，但教育往往未能系統教授，導致許多人存在這些能力缺失，無論其智力高低。
  • 污染心件 (Contaminated Mindware)：獲得了實際上有害於理性思考和行為的心件，如偽科學信念、陰謀論、龐氏騙局邏輯、邪教教條等。這些心件可能因為其自身的傳播策略（如利用恐懼、承諾巨大回報、難以驗證）而成功複製，甚至可能對智力較高者更具吸引力。

• 自主心智輸入缺失 (Missing Input from the Autonomous Mind / Mr. Spock Problem)：自主心智應提供的某些調節信號（如情感對潛在後果的標記）缺失或不足，導致演算法心智在決策時缺乏必要的引導。這種情況與智力獨立相關，可能由腦損傷或特定精神狀況引起。

作者強調，智力主要衡量的是演算法心智的效率，在覆寫失敗情境中有一定幫助（高效執行覆寫操作）。但在啟動覆寫（反思心智）、選擇何時覆寫（反思心智）、使用何種心件進行覆寫或模擬、以及識別和避免污染心件方面，智力測試幾乎無能為力。思維傾向、心件缺失和污染心件與智力的相關性往往是中度到幾乎為零。這解釋了為何高智力個體在面對不啟動 Type 2 加工、依賴有偏誤的淺層 Type 2 加工、或缺乏正確心件時，仍然會表現出與低智力個體類似的不理性行為。

主要論點四：社會過度關注智力而忽視理性，導致了巨大的社會成本，而提升理性水平是可行且有益的。

社會將智力測驗結果作為教育和職業選擇的重要依據，這意味著我們在篩選個體時，主要考察了演算法心智的效率，而幾乎完全忽略了反思心智的品質和心件的狀態。然而，許多重要的現實世界決策失誤，如金融投資損失、錯誤的健康選擇、對風險的誤判、對證據的偏差評估，以及廣泛存在的偽科學信念和偏見，都源於理性的失敗，而非智力的不足。這導致了巨大的個人損失和社會成本。

作者認為，與其不斷爭論智力是否可塑或試圖擴展智力的定義使其包含所有優秀品質（這只會進一步鞏固智力的核心地位），不如將智力（MAMBIT）的定義限定在演算法效率，並突出「理性」作為一個獨立且至關重要的認知維度。

好消息是，與智力相比，理性思維的許多組成部分似乎更具有可塑性。許多支持理性思維的心件（如概率推理規則、科學思維策略、考慮反面證據的習慣）是可以通過教育習得的。思維傾向（如開放性、審慎性）也可以通過培養和練習得到改善。即使是認知吝嗇鬼的傾向，雖然是人類的預設模式，也可以通過習得特定的思維策略來減輕其負面影響，例如學會識別框架效應或利用實施意圖來克服衝動。

此外，許多不理性的行為源於認知吝嗇鬼對環境中默認選項或呈現方式的依賴。這意味著，即使不直接改變個體的認知能力或傾向，僅僅通過改變環境設計（例如，將器官捐獻設為默認選項，或改革退休儲蓄計劃的註冊流程），就可以引導人們做出更符合其長期利益的理性選擇。這種「自由意志的家長主義」（libertarian paternalism）策略，在不限制個體自由選擇權的前提下，利用了人們的認知預設來促進更好的結果。

總之，作者主張社會應該重新平衡對智力與理性的重視。通過更明確地認識理性的多個組成部分、理解不理性的來源、系統地教授理性思維所需的心件和策略，並在環境設計中考慮到人類的認知預設，我們能夠有效提升整體的理性水平，從而改善個人福祉並降低社會成本。智力測驗確實遺漏了關鍵的內容，而這些遺漏的部分，即理性的心理學，才是我們應該更加關注和投資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