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弗里德曼:世界是平的——21世纪简史

由於科技與地緣政治的匯集與傳播,全球的競爭和合作場域正在被「夷為平坦」。這意味著,相較於過去以國家或大型跨國企業為主要參與者的全球化模式(他稱為全球化 1.0 和 2.0),如今的全球化 3.0 版本賦予了個人和小型團體前所未有的力量,使他們能夠更輕易、更無縫地在全球範圍內進行競爭與合作。

弗里德曼將世界變平的過程歸結為「十大推土機」或「十大平坦化力量」,這些力量在 2000 年左右匯集,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全球化平台。這些力量包括:

  1. 1989 年 11 月 9 日:柏林圍牆倒塌與 Windows 視窗作業系統問世:柏林圍牆的倒塌消除了地緣政治壁壘,開放了前共產主義國家的經濟體和人才庫,讓數以億計的新玩家進入全球舞台。同時,Windows 視窗作業系統的普及與個人電腦的發展,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能夠以數位化方式創作和傳播資訊,降低了個人參與全球資訊流動的門檻。
  2. 1995 年 8 月 9 日:網景公司上市與全球資訊網(Web)的普及:網景瀏覽器讓全球資訊網成為普通人可以輕鬆使用的工具,極大推動了網際網路的商業化和普及。這提供了一個低成本的全球溝通工具,讓個人能夠輕鬆存取和分享數位化資訊,促使全球連結性爆炸性增長。
  3. 工作流軟體(Workflow Software)的出現:隨著網際網路的發展,企業開始需要能夠讓不同應用程式之間順暢溝通、管理和協作的軟體。工作流軟體(如 XML, SOAP 等標準)的興起,使得商業流程能夠分解、標準化,並在不同地理位置的電腦之間無縫傳輸,這大大提高了企業間及企業內部的全球協作效率,實現了工作的「切片與外包」。
  4. 上傳(Uploading):駕馭社群力量:網際網路的普及和工作流軟體的發展,賦予了個人和社群以前所未有的「上傳」能力。這體現在開源軟體開發(如 Apache, Linux)、部落格(Blogging)、播客(Podcasting)以及協作式百科全書(如 Wikipedia)等現象。人們不再只是被動的消費者,更能成為主動的內容和知識生產者,並繞過傳統的層級組織將其成果傳播全球。
  5. 外包(Outsourcing):Y2K 危機的助推:電腦千年蟲(Y2K)問題催生了對軟體工程師的巨大需求,擁有龐大受過高等教育人才庫的印度抓住了這一機會。通過光纖電纜等通訊技術,美國公司開始將軟體修補等工作外包給印度。科技泡沫破裂後,成本壓力進一步加速了服務外包的趨勢,從呼叫中心到財務、研發等越來越多的知識型工作被外包到低成本地區。
  6. 離岸經營(Offshoring):中國加入 WTO: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為全球企業提供了巨大的低成本生產基地和日益壯大的消費市場。企業將整個生產流程或工廠轉移到中國等低成本國家,利用那裡的廉價勞動力和優惠政策。這不僅影響了製造業,也對全球供應鏈和各國的競爭力產生了深遠影響,促使其他國家也競相提供類似的優惠條件,形成競爭性平坦化。
  7. 供應鏈(Supply Chaining):沃爾瑪的模式:以沃爾瑪為代表的超高效供應鏈管理模式,通過精密的資訊技術(如條形碼、RFID)和全球物流網絡,實現了庫存與需求的即時匹配以及全球採購與配送的無縫銜接。這種模式迫使所有供應商(無論大小、身處何地)都必須達到同樣的效率標準,並促進了全球商業流程的標準化,進一步平坦化了商業競爭場域。
  8. 內包(Insourcing):UPS 的服務:以 UPS 為代表的物流公司,不再僅僅是簡單的包裹遞送者,而是發展成為提供「內包」服務的全球供應鏈管理者。他們深入到客戶的業務流程中,管理其倉儲、庫存、維修甚至訂單處理等環節。這使得即使是小型企業也能利用 UPS 的全球網絡和專業知識,實現類似大型跨國公司的全球化運營能力。
  9. 資訊(In-forming):搜尋引擎的普及:Google、雅虎等搜尋引擎的興起,賦予個人前所未有的獲取資訊的能力。無論身處何地,任何人都能通過網路搜尋到全球的知識、產品和服務。這不僅打破了資訊壟斷,使個體能夠更有效地自我學習和研究,也使得人們更容易找到合作夥伴和市場,從而極大賦權於個人。
  10. 「類固醇」:數位化、行動化、個人化、虛擬化:一系列新的技術突破(如無線技術、VoIP、視訊會議、圖形處理、更強大的計算和儲存能力)如同「類固醇」一般,放大和加速了前述九種力量的作用。它們使得數位內容的處理、傳播和分享變得更快、更便宜、更便捷,並能通過各種個人設備隨時隨地進行,極大提升了全球合作和個人參與的效率與便利性。

弗里德曼認為,這十大推土機在 2000 年左右的「三重匯合」(Triple Convergence)是世界變平的關鍵。第一重是這十大力量本身達到一定規模並相互連結、強化;第二重是新的水平化商業模式和習慣應運而生,以適應和利用這個新平台;第三重是中國、印度、俄羅斯等國家的數十億人口加入全球競爭場域,他們迅速掌握並利用這個平坦化的平台。

這種平坦化對個人、公司和國家都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和挑戰。對於個人而言,舊的中產階級工作(可數位化、自動化或外包的)面臨威脅,成功需要培養新的技能,例如學習如何學習、激發好奇心和熱情(CQ+PQ>IQ)、提升人際互動能力、發展右腦思維(高概念與高接觸能力)、成為好的協作者、綜合者、適應者和講述者。

對於公司而言,必須學會水平化協作,打破傳統層級結構,與全球夥伴合作,甚至賦予顧客更多自主權(像「小賣部」)。優秀的公司能夠「X光透視」自身業務,識別核心競爭力,並將非核心業務外包或離岸經營,以此加速創新和成長。

對於國家(特別是美國)而言,弗里德曼認為面臨「寂靜的危機」:科學和工程基礎人才儲備不足、教育體系跟不上變化、基礎設施(如寬頻普及率)落後於其他國家。他主張一種「富有同情心的平坦主義」,政府的角色是幫助公民適應變化,而非阻礙全球化。這包括:有遠見的領導力、投資於人力資本(教育、技能再培訓)、建立健全的社會安全網(如薪資保險、可攜帶的福利)、鼓勵社會行動主義與企業社會責任、以及重視家庭教育。

對於發展中國家而言,不僅需要宏觀層面的「批發式改革」(如開放市場、私有化),更需要微觀層面的「零售式改革」(如改善營商環境、簡化法規、加強法治、打擊貪腐),使人民能夠真正利用平坦世界的機會。文化(開放性、信任度、對教育的重視)和國家的「內在能力」在決定發展成功與否方面起著關鍵作用。

在文化層面,雖然存在「美國化」的同化壓力,但平坦化也賦予了個人「上傳」和傳播本土文化的能力,促進了「本土化全球化」,使得文化多樣性得以在全球平台上展現和保存。

在衝突與地緣政治層面,弗里德曼提出了「衝突防範的戴爾理論」:在全球供應鏈中緊密相連的國家不太可能彼此開戰,因為破壞供應鏈的經濟代價過高。然而,平坦化也賦予了非國家行為者(如基地組織)以力量,使他們能夠利用網路等工具進行招募、策劃和發動破壞性活動,這對傳統的地緣政治構成了新的挑戰。

最終,弗里德曼強調,在這個平坦的世界裡,最關鍵的是「想像力」的競爭——是創造性的想像力推動進步(如 11 月 9 日柏林圍牆倒塌),還是破壞性的想像力製造混亂(如 9 月 11 日恐怖襲擊)。他呼籲人們發揮正面的想像力,建立一個更具希望、寬容和合作精神的全球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