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Descartes

笛卡兒的主要論點圍繞著建立一個穩定且精確的科學體系，特別是數學物理學，並認為這需要形而上學作為基礎。以下是這些論點的詳盡解釋：

1. 追求穩定精確的科學體系，特別是數學物理學：
   • 論點： 笛卡兒的核心目標是發展一種新的、精確的科學，能夠擺脫傳統亞里斯多德物理學的模糊性，並超越僅限於描述個別現象的經驗觀察。他相信數學是通向這種精確科學的鑰匙。
   • 解釋： 笛卡兒對傳統學術教育，特別是經院物理學，感到不滿。他認為經院物理學依賴於模糊的概念（如實體形式、實質屬性），無法提供清晰和確定的知識。受數學（特別是幾何學和代數）的精確性和普遍性啟發，他構想了一種新的科學方法論。這種方法旨在將複雜的問題分解為最簡單的部分，這些部分可以被清楚分明地理解，然後通過有序的推理從這些簡單的真理建構出對複雜現象的理解。他認為所有可解的問題都可以最終歸結為關於「秩序與度量」的問題，這使得數學成為普遍科學的基礎（即所謂的 mathesis universalis）。在物理學領域，這意味著將物質世界的現象解釋為僅基於物體的幾何屬性（長、寬、高，即廣延）和運動。顏色、氣味、味道等感官性質被認為不是物體本身固有的屬性，而是物體的幾何屬性與我們感官互動的結果。這種觀點導致了對感官經驗的懷疑，並主張只有數學化的物體概念才是客觀和真實的。他的科學貢獻橫跨幾何學（創立解析幾何）、光學（折射定律）和力學（運動定律）。他試圖用單一的「廣延」物質和運動來解釋宇宙中的所有現象，例如通過漩渦理論來解釋行星運動和重力。儘管他的具體物理理論（如漩渦）後來被牛頓物理學取代，但他將物理學奠基於數學和少數基本原理的範式對現代科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2. 形而上學是科學體系的必要基礎：
   • 論點： 笛卡兒認為，要使數學物理學具有無可置疑的確定性，必須先在形而上學領域建立穩固的基礎，特別是要證明上帝的存在及其完美性。
   • 解釋： 笛卡兒意識到，即使是數學真理，在面對極端懷疑時也可能動搖（例如，一個全能的惡魔可能欺騙我，使我認為數學真理是真的，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因此，為了建立絕對確定的科學知識，他需要在比數學更基礎的層面進行探究。這便是他投入形而上學研究的動機，雖然這項工作在他整個學術生涯中佔用的時間相對較少，但他認為它具有根本重要性。在他的《方法論》和《沉思錄》中，他詳細闡述了他的形而上學論證。他首先運用極端的「懷疑的方法」，系統地質疑所有他過去認為真實的信念，包括感官經驗帶來的信念，甚至包括數學真理。然而，他發現無論如何懷疑，他正在進行懷疑這一事實本身是無法懷疑的。從「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這一無可置疑的真理出發，他確立了作為一個思維實體的自我存在。接下來，他分析了他思維中的觀念，特別是他對上帝——一個無限、全能、全知、至善的存在的觀念。他提出了幾種論證來證明上帝的存在（例如，從他對上帝的觀念推出上帝必須存在，因為一個無限完美的實體必須包含存在這個屬性）。一旦證明了上帝的存在及其完美性，笛卡兒便認為上帝的非欺騙性保證了我們通過「清楚分明」的理性認識所把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清楚分明的觀念是那些呈現在心靈面前如此清晰、如此分離、不與其他觀念混淆，以至於無法懷疑其真實性的觀念。他認為，物質的本質就是廣延及其派生屬性（如形狀、大小、運動），這些正是我們能夠清楚分明地認識到的關於物質的屬性。因此，形而上學論證為以廣延和運動為基礎的數學物理學提供了堅實的認識論基礎，排除了來自感官經驗或懷疑論者的質疑。
3. 心靈與身體的二元論：
   • 論點： 笛卡兒主張心靈（或稱靈魂）與身體是兩種本質上完全不同的實體：心靈的本質是思維，不具有廣延；身體的本質是廣延，不具有思維。
   • 解釋： 在懷疑的過程中，笛卡兒發現他可以懷疑身體的存在，但無法懷疑他作為一個思維者的存在。這使他得出結論，他的本質是一個思維的東西，一個不依賴於任何物質事物的實體。隨後，在確立了上帝的存在之後，他論證說，凡是他能清楚分明地構想為彼此獨立的事物，上帝就能使它們獨立存在。由於他能清楚分明地構想一個沒有廣延的思維實體（心靈），以及一個沒有思維的廣延實體（身體），因此心靈與身體在形而上學上是分離的兩種實體。這形成了著名的笛卡兒二元論。心靈被認為是理性、意志、感知和想像力的所在，而身體被視為一個純粹的機械系統，其運作完全遵循物理定律。雖然這兩種實體在人身上結合併相互作用（笛卡兒推測這種互動發生在腦部的松果腺），但它們各自的本質是完全獨立的。心靈二元論與他的物理學觀點緊密相關。由於物質的本質被簡化為廣延，這為將物理世界完全機械化解釋掃清了障礙，將傳統上歸因於物質內在「靈魂」或「形式」的功能，或者歸於心靈或非物質實體（如天使或惡魔）的干預，排除在物理學解釋之外。同時，心靈作為非物質的思維實體，其存在和運作獨立於物質（儘管在感知和行動上會受身體影響），為人類獨有的理性能力、自由意志以及不朽性提供了形而上學基礎。
4. 天賦觀念的重要性與感官經驗的局限性：
   • 論點： 許多關於現實的最基本和最重要的觀念並非來自感官經驗，而是心靈中固有的（天賦的），感官經驗往往是模糊且具欺騙性的。
   • 解釋： 笛卡兒通過比較感官經驗（例如對蠟塊的感知）和純粹理智的理解，來說明感官經驗的不可靠和局限性。他指出，蠟塊在加熱融化後，其感官性質（形狀、硬度、氣味、顏色等）發生了變化，但我們仍然知道它是同一塊蠟。這表明我們對蠟塊作為一個物質實體的理解並非來自其變化的感官性質，而是來自純粹的理智，通過理解它是一個佔有廣延的、可變化的物體。他認為，我們對物質本質（廣延）、上帝、以及一些基本的數學和邏輯真理的觀念並非後天從經驗中學得，而是上帝在創造我們的同時就賦予我們心靈的內在能力或潛在知識。這些天賦觀念是清楚分明的，構成了我們進行理性推理和獲得確定知識的基礎。與之相對，感官經驗雖然在引導我們如何在世界中生存（例如，感知疼痛提示我們遠離危險）方面有用，但在揭示事物真實本質方面卻是不可靠的。感官觀念往往是模糊和混淆的，它們將感官性質呈現為物體固有的屬性，但實際上這些性質是主觀的或依賴於觀察者和物體的互動。因此，科學知識必須建立在理性的天賦觀念上，而不是變幻不定的感官經驗上。

總結來說，笛卡兒的主要論點圍繞著建立一個從懷疑出發、經由自我和上帝的確定性，最終奠基於清楚分明的天賦觀念的理性主義體系。這個體系旨在提供一個絕對可靠的形而上學基礎（上帝的存在、心靈與身體的本質），以支持一個數學化的、客觀的物理學。他的哲學深刻地改變了西方思想史，確立了近代理性主義的傳統，並引發了後續關於身心關係、知識來源、上帝本質等問題的長期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