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1995

《人類的起源》不僅是一本科普讀物,更反映了人類起源研究作為一門實證科學,如何依賴不完整的證據,通過不斷的發現、分析和辯論來逼近事實真相。作者通過個人經歷和對領域內重大辯論的梳理,強調了科學家面對證據時的挑戰、觀點的演變以及對人類進化過程,特別是直立行走和人屬起源階段的理解。

  1. 人類起源研究的科學性與進展(以「宇宙演化」類比引入):
    • 論點: 人類起源是科學研究的重大課題之一,其進展基於實驗、觀察和理論研究,並與其他科學領域(如宇宙學)的研究方法有共通之處。
    • 解釋: 序言作者以「宇宙演化」為例,提及《科學美國人》雜誌的專刊介紹了宇宙起源的「大爆炸標準模型」,這是基於數十年創新實驗與理論研究的成果,利用現代望遠鏡、粒子加速器、人造衛星等多種手段進行觀測和實驗驗證。儘管研究宇宙學的還有哲學家、神學家等,但科學家只接受經實驗或觀測檢驗過的事實。將這一點應用於人類起源研究,前言作者指出,人類學的目標是理解從類猿動物到現代人類的進化過程,這是一門求實的學科,依賴對化石和石器等證據的收集、解譯和綜合研究。過去幾十年,由於大量化石發現和新方法的應用,人類學飛速發展。研究方法如對化石解剖特徵的分析、年代測定、甚至利用分子生物學證據(雖然序言中未詳細介紹,但在前言後作者展開討論),都體現了科學的嚴謹性和實證性。儘管觀察和實驗受限,存在許多未解問題和對立觀點,但科學家們正持續努力,通過更多觀察和實驗來解決。
  2. 人類起源研究的證據特性與挑戰:
    • 論點: 人類史前時代的記錄(主要是化石和石器)是貧乏和破碎的,這對重建進化歷史構成了重大挑戰,也是許多科學爭議的根源。
    • 解釋: 前言作者以人類學家的夢想——發現一副完整遠古祖先骨架——來引入人類化石記錄的現狀。他坦承,死亡、掩埋和石化是變幻莫測的因素,導致人類史前時代的記錄通常是離體的牙齒、單塊骨骼或破碎的頭骨片。儘管這些碎片化線索彌足珍貴且不可或缺,但它們的不完整性令人沮喪。這種證據的稀缺性和破碎性,使得物種的鑑定和物種間關係的辨別(分類學和系統學)變得困難,常常導致不同的科學見解和激烈的爭論。作者個人的經驗(如發現完整的A. boisei頭骨和近乎完整的Turkana Boy骨架)凸顯了完整化石發現的極端重要性,因為它們能提供遠超碎片化石的豐富信息。這種證據特性是理解人類起源研究中為何存在多種假說和持續辯論的關鍵。
  3. 作者對「人」的定義及其演化觀點:
    • 論點: 作者主張將所有能直立行走的遠古人科成員都稱為「人」,因為直立行走是區別於其他猿類的關鍵進化步驟,並為後續的許多進化(包括人屬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 解釋: 前言中,作者明確表達了他對「人」(human)這個詞在人類學分類上的立場。與一些同事主張只將具有現代人類智力、道德、內省意識的物種稱為「人」不同,作者認為使遠古人科與當時其他猿相區別的直立行走(bipedalism)具有巨大的進化潛能,它解放了上肢,最終使工具操作和複雜技術成為可能。因此,他認為所有能直立行走的「霍米尼德」(hominid,人科成員)都應稱為「人」的物種,即使他們在智力或文化上與現代人有很大差異。這種定義強調了生理形態的進化(直立行走)在人類進化早期階段的核心重要性,而不是將「人」的定義局限於晚期出現的複雜心智或文化特徵。
  4. 人類進化的四個關鍵階段:
    • 論點: 人類史前時代的進化過程可以概括為四個連續且關鍵的階段。
    • 解釋: 作者在前言中明確列出了他認為人類史前時代存在的四個關鍵性階段:
      1. 人科本身的起源 (~700 萬年前): 類猿動物轉變為兩足直立行走的物種,這是人科系統的開端。
      2. 兩足行走物種的繁衍(適應輻射,~700 萬至 200 萬年前): 最初的兩足猿演化出許多不同的物種,每一個都適應不同的生態環境。其中一些物種在約 300-200 萬年前發展出明顯較大的腦子。
      3. 人屬的出現(腦子擴大,~300-200 萬年前): 腦子的擴大標誌著人屬(Homo)的出現,這一支系最終發展成直立人(Homo erectus)和智人(Homo sapiens)。這是一個重要的轉變,導致更像現代人的身體特徵和行為潛力。
      4. 現代人的起源: 具有語言、意識、藝術想像力和先進技術的現代智人(Homo sapiens)的進化。作者指出,這是相對較晚近的階段。
    • 這四個階段構成了本書敘述科學內容的總體框架。作者認為,研究人類進化不僅要關注「發生了什麼」和「什麼時候發生」,更要探究「為什麼發生」,並將人類置於整個進化過程的生物學背景中,理解我們與自然界的聯繫,即使智人在許多方面是特殊的。
  5. 對達爾文「一攬子」進化理論的修正:
    • 論點: 達爾文提出的兩足行走、技術使用(武器製造)和腦擴大協同產生的「一攬子」理論,長期影響人類學,但已被新的化石和考古證據證明是錯誤的。這些特徵並非同時出現,而是分階段演化的。
    • 解釋: 達爾文在其著作中推測,人類祖先解放雙手使用武器(石塊、棍棒)導致了直立行走和犬齒變小,進而促進了社會交往和智力發展。他認為這些特徵是協同產生的。前言作者指出,這一理論因其清晰的圖景而具有強大說服力,使得人類學家長期圍繞它構建假說。然而,作者認為這幅圖景並非科學,它使人與猿之間的差距顯得過大,可能是一種對人類特殊性的安慰。
    • 新的證據,特別是分子生物學對人猿分歧年代的推算(Wilson & Sarich將時間提前至約500萬年前,後修正為約700萬年)以及對腊瑪古猿(Ramapithecus)等早期化石的重新解讀,挑戰了人科起源於1500-3000萬年前的觀點,並暗示人與非洲猿類關係比傳統認知更密切。最重要的是,考古記錄顯示,最早的石器工具(約250萬年前)的出現遠晚於直立行走的起源(約700萬年前),腦子的顯著增大(人屬出現,約300-200萬年前)也與技術起源的時間不完全重合。這一事實(工具製造、腦擴大與直立行走起源時間不同)直接否定了達爾文的「一攬子」論點,表明人類的各個「人性化」特徵是漸次出現的。這促使人類學家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直立行走本身的起源及其生物學優勢上,並從生物學而非文化角度來解釋人類進化的最初動力。